当死亡成为一种召唤
作者:喻书琴 2016-03-24 点击:...次
绪林弟兄的自杀 “上主啊,愿你开启希望之门!我恐惧,我要喝点白酒。” “没有什么眷恋,(奇怪么?)却沉滞,惧怕;上主啊,赦免我,我原以为总会有些好奇的,但好奇心显然被压抑了。上主啊,我打碎了玩具,你不要责罚我;然而,就是责罚我,也请给我勇气面对未知的一幕。啊,我终于要知道真相了。我不好,我平庸,我德行有亏,洛克的墓志铭都说:让我犯下的邪恶随着尘土掩埋吧。我除了祈祷宽恕,还能做什么呢?请不要看我的罪和错。” 在美国旅行时,意外得知绪林弟兄自杀,看到他上述最后的遗言,当时便有锥心痛骨的感觉。随即看他2015年的微博文字,看他豆瓣上那篇日记《未曾虔信》,看崇明弟兄的《行过死荫的幽谷:纪念绪林》,深受震撼,潸然泪下。 总是在听闻那些极度追求纯粹、绝对、超验、内省气质的诗人学者选择这条不归路时,这种锥心痛骨之感会一次次击中我的生命——海子、戈麦、王尧、以及给我指导过研究生毕业论文的余虹老师……这些敏感而善感的灵魂就这样桑烟般告别…… 那几日早上,沐浴着加州的阳光,和丈夫孩子漫步在湾区美丽清幽的山丘小路上,虽然田园牧歌,虽然岁月静好,享受着尘世间可触的现世幸福,但我却依旧怅然思忖着绪林弟兄的自杀,似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孤独感和忧伤感,出世的,彼岸的,那根“灵魂颤栗之线”在牵引着,思绪飞到14年前,2002年,那个23岁的自己。 青春时代的我也是一个追求绝对纯粹的女生,对外部世界比较钝感,对内心世界极度敏感。唯一热爱的就是在内宇宙深处做无穷无尽的探索与拷问,所以,对于内心深处的善与恶、美与丑、真与假、虚与实、灵与欲的挣扎非常敏感,这导致内心的极大张力。 我想,每个人内心都有这种张力。但那些心性纤细敏感,热爱诗歌、艺术、美学、存在主义哲学,并渴望在此在世界践行纯粹人格理想的知识者,对这种张力的感受会比一般人更加强烈,巨大的虚无感、分裂感、痛楚感常常裹挟着灵魂,远远超出肉身的负荷。于是,自杀的意念会屡屡在心中出现,这并不是所谓的“抑郁症”可以简化定论的——正如黑塞所言:“在价值虚无的深渊中,诗人要么自杀,要么成为半人半兽。” 要么自杀,要么信主 2002年,23岁的我在中文系读研究生一年级时,写下这样一篇日记:《观照与聆听》—— 1989年2月,海子写道:“我已经走到了人类的尽头。” 2002年6月,我也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这种绝望。 所有可能的路都尝试过了——最先,寄托于人文理想主义的一生,相信个体活着的意义就在于通过精神自足,道德自律的追求而成圣,结果却只让我看到藏在皮袍里的渺小和卑弱; 后来,又寄托于审美主义化的一生,认为个体活着的意义就在于体验各种各样精致的自我心性感觉,包括忧伤,孤独,颓废,漂泊感与眩晕感。然而,我越是在深渊中自爱自怜,自怨自艾地沉醉,以为可以忘却存在之渊,越是感到自己处在已逝的青春和未知的死亡之双重阴影下,无法彻底生活在别处,在瞬间,在每一刻的当下; 再后来,我既不打算做什么圣人,也不打算做什么诗人了,就像大多数人般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算了,我拼命地吃,喝,睡。一边我成了一个享乐主义者,一边虚无主义的心也越陷越深。常想,人生如梦,梦是毫无意义的,人生也同样毫无意义。那还活下去干什么?为继续把梦做完?死亡也如梦,人之所以不选择死,而选择生,只不过像叔本华说的,盲日的求生意志罢了。结果越来越看不起自己。恨不得变成青埂峰下的那一颗石头,从此割断这人间痴爱情长罢了。 只剩下最后的两条路:要么自杀,要么信主。 对于信主,我不太有信心,尽管我从大二就开始听道,大四就受了洗,但我仅仅把自己当作一个文化基督徒——我只在形而上思想领域强烈认同祂,但就我个体存在而言却很少与之发生实质关联——我太相信可以靠自己了。根本原因源于无神论:尽管我不断“真诚”的推理、假设、思辨,还是对神到底存不存在半信半疑。 至于自杀,我已准备好了。在6月23日的日记里我写道:“死并不是问题,如果死能解决一切其他问题的话。” 我记下自己解决不了的三个问题:1、活着有无意义?2、即使有的话,意义在不在神那里?3、即使在神那里,伟大的祂的存在与渺小的我的存在有何相干。 的确,从大二开始,我就开始参加教会团契,那时,刘小枫先生成为我精神的领路人。我每天捧着《走向十字架的真》、《拯救与逍遥》、《沉重的肉身》等书读得如痴如醉,也写了不少探索终极意义的文章,办社团、出报纸、写文章、关注启蒙话题,相信有一个“形而上学”的道的存在,算是一个坚定的理想主义者。 直到读研后,社团不办了,报纸不出了,文章不写了,青春的激情热血也渐渐平息下来,我反而有更多安静的时间和空间来面对自己,尤其面对自己所恐惧的“必死性”这一事实,上述被悬置和遮蔽的问题才凸现出来,并日益纠缠于心,我转而开始怀疑这个“形而上学”的道(神)本身存不存在!而接下去的怀疑是:如果道(神)真的不存在,我为何还要充满理想主义的坚守呢? 是啊,反正我是必死的,为何还要理想主义的生呢?为何不活得逍遥一点,妥协一点,享受一点呢? 工作的挣扎,思有邪 面对信仰的怀疑态度也影响了我面对生活的暧昧态度,也表现在我对工作问题和感情问题的暧昧处理上。 那时,我找了一份报社兼职工作,但没过多久,我就开始倦怠这份工作。越来越感觉到,我所报道的新闻基本上都得以市场趣味为中心,但表面上也要披上一层精致的文化的外衣。要为这些泡沫式的东西处心积虑,便有些不是滋味,觉得很浪费时间。 另外,我发现,在里面待久了,我开始变成一个心浮气躁、意乱情迷的人,与我原先仅仅是为了赚钱供养自己的初衷越来越远,写着哗众取宠文化快餐式的新闻,堆着八面玲珑职业化的微笑,我不由自主被卷入一个喧嚣而缤纷的社会大舞台:采访、打电话、出入高级写字楼、与文化界的名流打交道,最后还卷入了一场极为荒唐的笔墨官司,见到教授间为了丁点利害关系而勾心斗角,落井下石,甚至大动干戈,更是引发出我的愤世嫉俗之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