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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接：同负一轭 第三章 梅恩来访（4）

同负一轭 第三章 梅恩来访(5)

这时，敏加见高翔只是埋头吃饭，不说话，就问：“儿子，在想什么呢?”

高翔说：“妈，您曾经说要告诉我你和爸爸的故事，我期待了很久，都两年了，您还是没有告诉我!”

敏加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啊，两年前，我说等你和美惠结了婚一起告诉你们。可惜呀……”

“一个多月前，您又说过要告诉我关于您和爸爸的故事。妈，不管我和美惠结不结婚我都很想知道爸爸妈妈的故事。告诉我好吗?”

敏加沉思了片刻，说：“好吧!John，你是爸爸妈妈的儿子，你有权知道爸爸妈妈的故事。”

于是，敏加对儿子讲述起了陈年往事：

敏加出生于1939年。她是中日战争中的孤儿，日本裔。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她的父亲应征入伍来到中国打仗(后来成为一名中队长)，母亲带着她和哥哥独自生活。母亲挂念丈夫，又劳累交加，病死了。当年她只有5岁，哥哥比他大8岁。妈妈去世之后，在敏加父亲的一个朋友的帮助下，13岁的哥哥带着5岁的妹妹千里迢迢来到中国寻找父亲。历经3个月，终于在东北找到了父亲。就在见到父亲的当晚，哥哥因为在寻父的旅途中辛苦劳累染上疾病去世了。第二天，父亲所在的中队同八路军展开了一场激励的战斗，日军战败，父亲当场自杀。后来，有好心人把一脸脏脏的、可怜兮兮的小敏加送进了孤儿院。在这个孤儿院里只有敏加是日本孤儿，其余的都是中国孤儿，他们的父母死在日本人的屠刀之下或在对日作战的硝烟战场上，他们痛恨日本人。所以，他们对这位一句中国话也不会讲的小敏加躲得远远的，只有秦小黑一个人接近她，帮助她，保护她。秦小黑当年9岁。他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一年前他同妈妈、妹妹一起逃难，妹妹不幸掉到河里淹死了。妈妈疯狂地扑进河里，也淹死了。他在河边哭着喊着，一步一步挪进河水里，被路过的好心人看见，把他送到了这个孤儿院。当他看到小敏加被欺负时，忍不住想要保护她——像保护自己的亲妹妹一样。敏加也把小黑当作自己的亲哥哥。

日本投降了，后来，中国也解放了，两个年轻人也渐渐长大了，两颗心渐渐靠拢，他们成为了恋人。后来，他们从孤儿院里出来，自食其力地生活。当敏加十八岁、秦小黑二十二岁时，小黑带着敏加回到了自己百里以外的故乡，想要娶敏加。他在家乡还有一些远房亲戚。

当家乡人看到秦小黑同一个日本女人在一起，就想到了一件事：那一年，小黑八岁。一天，当小黑的父亲在田里劳动时，一队日本兵来了。他们用刺刀逼着小黑的父亲给他们带路，去找八路军。小黑的父亲根本不知道八路军在哪里。再说，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诉日本兵。小黑的父亲被敌人的刺刀逼着，很无奈，他就带着他们在山上转圈子，最后又转回原地来了。日本兵一看上当了，气得一刀砍在小黑父亲的右手腕上，差一点就把手砍下来了。这时，他们又看见一对老年夫妇在田野里劳动，就逼着他们带路。这对老年夫妇说，我们年纪大了，走不动。日本兵不依，说走不动也得走。老年夫妇说我们不知道八路在哪里。日本兵就一刀把他们杀死了，然后再次逼着小黑的父亲给他们带路，说如果你不给我们带路的话，下场就跟这对夫妇一样，还说如果你不给我们带路的话，我们就去到村子里，把整个村子都烧掉。

当时那对老年夫妇的小孙子正在十几米以外的一块麦田里玩耍，他看到爷爷奶奶被杀，吓得躲在田里大气也不敢出。这个小孙子的年纪和小黑的年纪差不多，常跟小黑一起玩耍，对小黑的爹妈也熟悉。他看到了爷爷奶奶被杀，可是他没有看到先前那一幕——小黑父亲的手被砍。当时小黑的父亲是背对着他的。小黑的父亲用衣襟下摆裹住右手碗，左手握住右手，鲜血滴下来，落在麦田里，这对夫妇的孙子没能看见。

当他看到小黑的父亲在前，日本兵在后离开了麦田走远了，才撒腿往村子里跑去。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村里人说：“爷爷奶奶……被日本人……杀了…… 小黑他……他爹……爹带着日本人走了!”

于是村子里的人把这话理解为：小黑他爹带着日本人来杀了他的爷爷奶奶，小黑他爹当了汉奸!

小黑的父亲一直没有回来。于是“小黑他爹是汉奸，跟着日本人跑了”的谣言在村子里传开了。小黑当时才8岁，妹妹4岁，他们懵懂不知。而母亲则受不了村里人的异样的眼光。她不相信丈夫会是汉奸，她猜测丈夫可能遭遇了不测。过了两个月，她便带着一双儿女外出寻找丈夫，结果小黑的母亲和妹妹都死在途中了。当时村子里除了秦小黑的父亲失踪了以外，还有一个人也失踪了，那个人是村子里的放牛娃张二狗。张二狗从小没有父母，被他的瞎子叔叔收养。当他十三岁那年，叔叔也死了，张二狗便靠给地主放牛为生。人们对张二狗的失踪不明所以，猜他可能被狼吃了。张二狗失踪的时候十六岁。

当村子里的人看到小黑带着一个日本女人回来时，更加坚定了当年的推测。他们想，一定是小黑母亲找到了丈夫，他们一家人跟日本人混得很熟，所有小黑才娶日本女人。

于是村子里不是秦家亲戚的便筹划着要批斗小黑和敏加。那时中国的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批斗地主、资本家、特务、汉奸是常用的事。小黑得知消息之后连夜带着敏加逃跑了。他们去到了南方，最后偷渡到了香港。

他们到了香港以后，两人没有工作，没有住处，就在大街上流浪，捡垃圾。过了一个月，他们在捡垃圾时发现了一个废弃的破棚子，就住在里面，这就是他们的“家”，确切地说，是一个“窝”!棚子只有五、六平米大，门歪歪斜斜的，关不严，里面除了他们的一床破被子和几件旧衣服以外什么都没有。他们就这样相互依靠，用这条被子和彼此的体温取暖。他们也没有锅和灶，没有生火做饭的条件。每天捡垃圾换了钱之后就在街上买两个饼充饥。

敏加和小黑这两个孤儿，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有着浪漫的爱情，却没有一个正式的、像样的婚礼。他们就这样成了事实夫妻。

这样过了两个月，秦小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服装厂做搬运工。敏加还没有工作，小黑上班时没人陪她，她就一个人去捡垃圾。有一天，敏加独自一个人在一处偏僻的地方捡垃圾，遇到了一个流氓。流氓调戏她，正巧有一个洋牧师和教会里的几个弟兄一起路过，就把流氓赶跑了，救了敏加。洋牧师就把敏加带到了教堂，给她饭吃，牧师娘给她穿上了干净的衣服。他们邀请敏加每天下午去教堂，他们给敏加讲道，还教她学英语，请她吃饭。

敏加不再去捡垃圾了。牧师夫妇把敏加留在教堂里，她负责打扫卫生及干一些杂事。秦小黑工作了三个月之后就租了一间破房子，把敏加接出去。他们总算是有了一个家了。

敏加还是每天下午往教堂跑，去听道、学习英语，打扫教堂。她对圣经故事入了迷，对英语也很感兴趣。渐渐地，福音的种子在敏加心里生根发芽了。又过了三个月，敏加就受洗了归主了。

秦小黑在这家服装厂做了一年的搬运工之后，成为一名学徒，学习裁剪和缝纫。

秦小黑的裁剪和缝纫技术逐渐提高。三年之后他离开工厂，自己开了一件小小的作坊加工服装半成品，之后做成品服装。他的生意一天天火起来，事业一帆风顺。十几年过去了，到他35岁的时候，他的服装公司旗下已经拥有5间服装厂。他们的日子过得红火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挨穷受饿了。他们还拥有了一栋豪宅。

可是人生也有不如意的地方，他们缺的是孩子。这十几年来，敏加一直没有怀孕，秦耀祖(秦小黑后来更名为秦耀祖)深感失望。随着秦耀祖的生意越做越大，这个愿望越来越强烈。他知道他是他们秦家唯一的后人了，他需要有儿子来为他们秦家传宗接代，并且继承他的家业。他们去医院检查，没有查出什么毛病来。于是秦耀祖去算命。算命先生说秦耀祖命里有子嗣，只是敏加没有。

秦耀祖听算命先生这么说，心里很沮丧。可是要他离开敏加他又不愿意。毕竟从小青梅竹马，感情很深，又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敏加又是一个好女人。秦耀祖在事业上能取得这么大的成就，是和敏加的支持分不开的。敏加漂亮、大方、温柔，美丽却不妖娆。她和别的阔太太不一样，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微笑，她的衣着总是那么美丽却朴素大方得体，透出一种高贵的书香气质。她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还是教会学校的老师。这样的女人决不同于那种俗气的太太。秦耀祖总是为自己的太太感到骄傲。敏加还一直支持丈夫，鼓励丈夫，为丈夫祷告。她也向丈夫传福音。秦耀祖嘴里承认主耶稣，却常常推脱生意忙不去教会。

秦耀祖的一个哥们替他出了一个主意：找个女人，给些钱，替他生儿子。秦耀祖虽然不愿意做对不起敏加的事，但为了秦家的香火，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可是他还是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从何下手。这时，他遇到了老乡张二狗。

那天，秦耀祖会见了一位俄罗斯商人。这位来自俄罗斯的商人原本也是中国人。秦耀祖打算从俄罗斯进口一些皮革做皮衣。当这位俄罗斯籍的中国人见到秦耀祖时，吃惊地叫了一声：“小黑!”

秦耀祖也吃了一惊。这些年来，没有人叫他的小名，连敏加也改口叫他耀祖了。

秦耀祖仔细地打量起这个商人来，他虽然是中国人的面孔，却留着两撇小胡子，酷似俄罗斯人。他认不出这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会知道他的小名。

“我是张二狗!村子里的张二狗啊!还记得咱们的村子吗?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的事吗?你父亲叫秦奎，你母亲叫秦李氏，对吧?你右下巴有一颗黑痣，所以你爹叫你秦小黑，对吧?”

秦耀祖不由自主地摸摸他的右下巴。的确，那儿长着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他不但长着一颗黑痣，而且酷似他的父亲，所以张二狗一下就把他认出来了。当年秦小黑的父母对孤儿张二狗不错，常常给他一块馍馍或者一碗红薯稀饭吃，所以张二狗对秦小黑的父母印象深刻。

张二狗告诉秦耀祖，当年他亲眼看见秦耀祖的父亲是怎么死在日本人手里的。那天，张二狗正在山坡上放牛，看见日本人押着一个人走来。他急忙躲到旁边的一棵树后面，当这群日本人走近的时候，他发现被押着的竟然是秦小黑的父亲。他还看到小黑的父亲用左手握着右手，右手裹在衣襟里，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流。不远处就是悬崖，悬崖下面有一条小河。小黑的父亲带着鬼子往悬崖方向走。鬼子发现不对劲，叫他站住，他却奔跑起来，大概想跳河。就在小黑的父亲刚跑到悬崖的边上时，鬼子开枪了。小黑的父亲中了枪跌下了悬崖。

张二狗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这时，牛叫了几声。鬼子发现了牛，朝这几只牛走过来。张二狗知道，鬼子一过来必定会发现他，于是他决定离开。张二狗平时常在这儿放牛，对这儿的地形熟悉，他也很聪明。他知道不能站着跑，只能躺在地上滚。于是张二狗迅速躺下，朝一处缓坡滚去。鬼子还是发现了他，朝他开枪，但他滚得很快，鬼子的抢没有打着他。只一分钟他便滚到悬崖边上，顺着缓坡滚了下去。鬼子继续朝他开枪，还是没打着他。在缓坡的尽头有一块大大的岩石，张二狗便躲在这块岩石下面，躲过了鬼子的枪子儿。

鬼子没有到悬崖下来寻找张二狗。他们很快就走了。张二狗从岩石下面钻出来，捶捶酸痛的身子，然后抬眼一看，看见河中央的水是血红的，却没有看见秦小黑父亲的尸体，估计已经被河水冲走了。

张二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想，是不是村子已经被鬼子烧掉了?村民是不是都遇害了?他思忖着要不要回去。如果自己现在回去的话，会不会碰上还没有离开的鬼子?要是那样的话，岂不是自投罗网吗?他想来想去，还是不敢回去：即使村子没有遭害，可是那几头牛已经被鬼子的枪声吓跑了，回去可怎么跟东家交代?

于是张二狗便顺着那条河走，渴了喝河水，饿了就捉小鱼小虾吃。走了一个多月，他走到了河流的尽头，又瞎走了几个月，最后竟然走到了中俄边境。张二狗就在中俄边境同那些小混混混着，后来又去到俄罗斯，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都受过。他也尝试着做生意，做了好几种生意都失败了，后来他又做皮革生意，那才是十年前的事，而今张二狗已经四十多岁了。张二狗最终做皮革生意成功了，做了几年之后已经攒了一些钱，又娶了一个漂亮的俄罗斯女人做太太。太太还给他生了一个漂亮的混血儿子，已经五岁了。

听了张二狗的叙述，秦耀祖百感交集。他想起了死去的父亲、母亲和妹妹，不禁泪水涟涟。他说，老兄，当年你要是回去给我父亲做个证就好了!我的母亲和妹妹也不会因为乡亲们的误会而离开家乡被河水淹死了!张二狗说，老弟，那年头的情况那么复杂，谁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我要是当年没有见到你父亲那一幕，我也不至于流落他乡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年的苦了!两人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

哭过之后，张二狗开始环顾秦耀祖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挺气派。张二狗说，老弟，看来这些年你混得不错，开着这么大一家制衣公司，一定赚了不少钱吧?日子一定过得挺滋润吧?秦耀祖说，滋润什么，光有钱没有儿子，人生一大憾事。秦耀祖便向张二狗述说了自己的无奈，还把算命先生的话也对他说了。张二狗听了，说，你不用找别的女人，这儿有一个现成的。秦耀祖问: 谁?张二狗说，是我太太的表妹卓亚。秦耀祖说，不行不行，我可没有跟俄罗斯女人打过交道，我也不懂洋女人，再说，我也不会说洋文。张二狗说，洋女人也是女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感情，也会生孩子。再说，这个卓亚很聪明，跟我太太学会了好多中国的日常用语呢!这次卓亚也跟我们一起来香港了，要不见见?不不不，我看还是算了!秦耀祖难为情地说。见见嘛，要不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张二狗说。她能生孩子么?秦耀祖问。能，保证能!张二狗说。你怎么知道?秦耀祖说。她以前怀过孕的，两年前她丈夫去世之前正怀着孩子，丈夫死了，她很难过，就流产了。再说，她们家还没有一个女人不能生孩子呢!我敢打包票，只要你现在要了她，不出一年准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张二狗说。

过了几天，张二狗就邀请秦耀祖去到他家做客。秦耀祖见到了漂亮的卓亚，被她迷住了。卓亚也愿意跟这个大老板秦耀祖。于是秦耀祖把她安置在一栋租来的小洋楼里，三天两头背着敏加去跟卓亚幽会。一年之后，卓亚为秦耀祖诞下一个女儿。秦耀祖有些失望，但也有点开心：总算有自己的子嗣了!“算命先生真没有算错!”他想。秦耀祖盘算着等卓亚哺乳女儿到一周岁之后再为他怀孕生个儿子。

可是这个孩子没有活过一周岁!

那段时间秦耀祖因为生意离开香港两周。十一个月大的孩子在地板上玩耍碰到了生锈的刀子。卓亚并没有在意，随便给孩子包扎了一下。几天之后，孩子发起高烧来，送到医院已经迟了，医生说是破伤风。孩子就这样丢了小命!而卓亚也因为失去了孩子而疯了。张二狗把她带回了俄罗斯。

本来敏加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孩子死了，家里的老佣人打电话给秦耀祖，刚巧敏加从学校回来，被她听到，追问老佣人，老佣人才道出了实情。原来秦耀祖常常吩咐老佣人趁敏加不在家的时候去小洋楼帮忙照看孩子、做饭和打扫卫生，老佣人一直知道实情。

因为丈夫的背叛，敏加心里很难过，她住到了学校去。秦耀祖向敏加道歉，请求她原谅，并说自己愿意接受耶稣基督。敏加带领他作了决志祷告，并且原谅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