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林复活节》第一幕(3)
作者:姜原来 2017-04-11 点击:...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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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明走到树林边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伫立片刻,似乎进入了角色,然后返身走到舞台前面向观众仿佛面对着交响乐团,他轻轻举起“指挥棒”。) 戴明:乐团注意,我们继续。(他一本正经地指挥起来,圣桑第三(管风琴)交响曲第二乐章的这一著名片段音乐在全场回荡。在音乐声中,他一边指挥一边对着“交响乐团”大声提示著——) 管风琴——呼召…… 絃乐队——回应…… 呼召二…… 回应二…… 呼召三…… 乐队和钢琴四手联弹——主题 管风琴——主题辉煌再现…… 好的,我们再来一遍,主题部分要更加宏亮庄严。我只做手势提示三个呼召和回应——主题。(接下来,这段音乐的再次出现。戴明右手高高举起,随着音乐进行像模像样地伸出手指做出段落示意,左手则打着指挥节拍—— “一……一……二……二……三……主题一……主题再现……” 这段音乐完成后,其延续部分音量变小继续著,戴明慢慢垂下双手,深深叹了一口气。音乐声渐渐轻轻,成为舞台的背景音乐。裴牧师走上前去,轻轻鼓掌,一本正经地和戴明握了握手。戴明直接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 戴明:你不会认为我有病吧。 裴牧师:有病?我们都有病,我们都是人生战场上下来的,都罪痕累累血迹斑斑。这样的音乐才能洗涤我们的罪孽包扎我们的伤口,鼓励我们持守和平。 戴明:是啊。现在,我可以和我的牧者说说心事了。 裴牧师:坐这,慢慢说。 (两人在舞台前的一对树墩上坐下。) 戴明:先说我女儿吧,她让奶奶熏陶着,从小就喜欢欧洲古典音乐,后来牛津提供全额奖学金邀请她去读博士。很多学校都要我去讲座,要我讲讲一个穷知识分子家庭怎么培养出了一个牛津博士生。这孩子,的确各方面都不错,可是万没想到,五年后她学成归来做了大学老师,她已经变成了现代西方人,不再是这里人了。她仍然喜欢欧洲古典音乐,还开了音乐欣赏的公共课。她教学好,科研好,教会生活也好,人人都说她棒,可大家不知道她有了一个新的前提:个人,个人的绝对独立性。虽然是大城市里人,可是我们全家和兰林山里人一样,把家看做命根子。家里有人离开家的时间稍稍长了,长辈就会叹息一句古老的江南民言——“最是撕心人想人”。 我少年时被冲昏头脑,离开家去了黑龙江,火车一开就后悔了,从那天开始,我用了整整十五年全部时间专心致志苦干才回到外婆母亲身边,整整十五年啊,就像一个蒙冤的囚徒专心致志用了整整十五年时间才挖成了一条逃出监狱的通道!可是她……我女儿,变成现代西方人。她喜欢一个人独住,保持在离我们十里路外的距离,一个星期来看我们一两次,客客气气的,礼貌周到。然后我母亲去世了,剩下我一个人,她仍然一个星期来看我一两次,客客气气的,礼貌周到。她说她已经努力做得最好了,欧洲人做儿女的一个月一年回来看长辈一次两次是很普遍的。她说这是现代文明——人要保持独立性,没必要粘在一起,而这就是毁了我的一种现代文明。我知道现在这样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牛津、伦敦,多好啊,可是伦敦夺走了我原来的那个女儿、那个舍不得家的孩子,牛津吃了那个孩子,吐出来的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现代文明修养、素质、尊重人权、热爱自由、环保、热心公益,什么都好,太好了,可是没有了起码的一条:她不需要那种天天有人等她回来的家了……这太悲惨了,没有了这一条,怎么做人,这还是人的日子吗? (说到这里,戴明痛苦地抓住自己的胸脯,裴牧师握住了他的手。 山顶方向又传来了赵爷爷单调的凿石声,随后,疯子的呐喊声从更远的地方隐隐传来——) 裴牧师:戴弟兄,你应该再找个妻子成个家,你很需要一个家呀。 戴明:找过,朋友们介绍过。今天,婚姻首先是一桩经济事务。社会婚介干脆成了一个半诈骗性行业,骗子多如牛毛,都好像经过统一培训。教会也关心我,教会介绍的至少不是骗子,这已经万分珍贵了。可是有一条;“根本利益”,这是所有人的绝对前提。我是战场下来的人,欠着倒下去的人重债,我已经没有精力满足她们正当的利益要求了…… 裴牧师:那么接下来----- 戴明:……这里,兰林,有这么好的大家庭,人和人朝夕相处守望相助的大家庭。我想在这长住一段时间,把资料搬上来,一边继续研究,一边参加一些体力劳动,当然有时候还得出去讲课—— 裴牧师:嗯,而且这儿离你女儿工作的城市也不是很远。 戴明:是啊,我不能远离她。我被允许半个月可以去看她一次—— (疯子的呐喊声再次传来,声音响亮了一些,赵爷爷的凿石声也更加有力了。两人不禁再次侧耳倾听。) 裴牧师:戴弟兄,你听这喊声……外面现代世界的整体情况……你怎么看? 戴明:正在发生的一切----其实是一场战争,一场每个人都被卷入的战争,一场几乎每一个人对每一个其他人的战争。整个世界早已变成了战场。比起这场世界大战,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战只是局部战争。按着神学,你会说,一切是因为罪,是的,罪的发生是这没完没了世界大战的总源头。但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家,真正的家,真正家的撕裂破碎、难以重建,是这场世界大战的直接原因。 人靠什么活着,人首先得靠爱活着。家,就是爱的起码确定。没有了真正的家,也就没有了确定不疑的爱。家,会被战争、暴力、专制毁灭,也会被各种文明的谎言包括浪漫的谎言粉碎。於是,亲人成了客人,熟人成了陌生人,最终对于每个人,他人越来越不像人了越来越成了某种东西,他自己也会慢慢把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最终是全部变成某种东西。没有了真正的家,人必然成为各种各样的东西,最后,人和人之间剩下的只有交易和欺诈、冷漠和仇恨。这就是这场战争的直接原因。 裴牧师:(激动地站起来)戴弟兄,你的看法值得好好研究,我们以后好好深入讨论。 戴明:好的。但是裴牧师,比我们好好讨论这个问题更重要的是,你们在兰林创立的这个团契,这来自新教天主教东正教十二个户人家组成的大家庭,现在我也算一户吧。感谢主,让我遇上、加入这个大家庭,我有了活下去的依凭。 裴牧师:是啊,天父首先是我们的天父而不是我的天父。今天,没有圣爱连接的大家庭,小家庭已经越来越难以延续,是早晚要名存实亡甚至毁灭的。 戴明:因为今天的危机是整体性的,只有这种对生活整体性的重建才可能响应这种整体性危机。在那么庞大复杂的大千世界里,兰林这事情还不如芝麻绿豆大,但是,我觉得这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吃人世界大战的终止只能从这样大家庭的重建开始。 裴牧师:弟兄,今天很需要这样的整体性思考探索,我没有你想的这么深入。我是不是身在庐山中不识真面目了。 (这时,舞台右侧先是传来了几声毛驴的叫声,然后是踩着落叶层的脚步声、章姐妹和广锁的对话声—“广锁,把毛驴拴这儿吧。”“哎……章姐妹小心——”“我背卢姐妹过去。”接着,广锁走在前面,东正教徒章姐妹背着一个中年妇女紧随其后,从右侧走上舞台。章姐妹把中年妇女卢姐妹小心翼翼放在一个树墩上,然后蹲在地上,让卢姐妹靠在她怀里。裴牧师和戴明赶紧走到她们跟前。) 广锁:裴牧师,我妈呢? 裴牧师:刚才来了个姐妹,你妈妈带她到岗子那边说事去了。卢姐妹老毛病又犯啦? 广锁:又犯了。 裴牧师:广锁,你快进屋去把你妈替卢姐妹一直备著的那汤药温一温。 (广锁转身跑进马槽屋。) 章姐妹:卢姐妹醒醒,我们到家了。 裴牧师:章姐妹先不要唤醒她,她这精神分裂症要是猛地一醒,又会狂躁不安大叫大吼的,你就让她这么依着,等会儿喝了汤药,就会好些的。我们站开点,让卢姐妹多透透气。 (裴牧师和戴明走到舞台前方的树墩坐下,裴牧师默祷片刻,然后两个人低声交谈了起来。) 戴明:卢姐妹的家里人呢? 裴牧师:她老家离这儿很远,是老牧师把她带回来的,可以说是把她从死里救回来的。我也经历了那事情。 戴明:这又是怎么回事? 裴牧师:老牧师生前啊,每年都会出去做一次长途步行布道,那年我刚从神学院毕业,就跟著老牧师实习,我们一直往北走了一个多月,到了卢姐妹那个村子。我们是黄昏时候走进那个村子的。卢姐妹是那个村子里一户人家的大儿媳妇,后来听村里人说才知道:那家人口多,卢姐妹孝敬老人,里里外外操持一大堆家务,全村数一数二的好媳妇啊。可她有一个大毛病…… 戴明:她早就有这毛病? 裴牧师:不是的,卢姐妹那时没有这精神分裂症。她那毛病……怎么说呢,农村人把那个……叫做“缺心眼”,(裴牧师不知怎么表达,有些着急,用手比划着)就是……心地太简单,被人忽悠也不知道,例如,会回答別人的任何问题,哎,我看,我们基督徒中间不少人就容易犯这个傻毛病,好心正好被人利用,然后遭人践踏,这就叫“缺心眼”啊! 戴明:明白了,我们中间犯这病是不少,我以前也犯过,甚至在教会里面都犯过,怎么才能对严酷现实保持清醒头脑又实践圣爱?太难了。你继续说。 裴牧师:这卢姐妹的男人生性粗野凶狠。以前的乡村,还没有水污染问题,乡村妇女每天都会聚在附近河边,上午洗菜下午洗衣服,边洗边聊,这就是她们的社交聚会。有些人,不但喜欢损人利己,还喜欢不利己也损人。每个村里都少不了那样“聪明”冷酷的女人,聪明还可以用来践踏別人图开心,这个村子也是一样。每天妇女们聚集河边的时候,只要卢姐妹一出现,那河边就热闹了。那几个“聪明”女人会凑上来,向卢姐妹问这问那。卢姐妹缺心眼啊,问啥答啥,连夫妻两人房间里的事情,她也照样有问必答,实在太傻啦…… 戴明:(愤怒地站起来)太坏啦,太傻啦,太缺心眼啦。这傻姐妹啊…… 裴牧师:悲剧是必然的,她的这些答话在村里传开了,最后传到了他男人耳朵里,於是就是一顿毒打,总是打得她好多天都起不来。只要她伤好了一点,还是要继续忙家务啊,还是要去小河边呀,河边的那些聪明女人还是故意问她,缺心眼的她还是一五一十回答,然后又是传到她男人耳朵里,然后又是一顿毒打。就这样,只有两年功夫,一个年轻力壮的女人,就像肉搏战下来的重伤患,已经不成人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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