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心中的坟墓(2)
作者:常约瑟 2016-04-07 点击:...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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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徘徊在郁卒,绝望的幽谷之中。死而复活的拉撒路从穴洞里走出来后究竟又活了多久,我无从考查。但我相信因为他经历了死亡,学会了怎样去拥抱死亡,他活的每一天都沉浸在上帝的荣耀之中。去数算他究竟又活了多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同样的道理也应该运用在我身上。 光阴荏苒,今年已经是我走在癌症旅途上的第五个年头了。当初与我一起参加标靶新药临床试验的癌症患者大都撒手长逝了,但我还奇迹般地活着,成了试验室里硕果仅存的“稀有动物小白老鼠”。 每个月走进医院复查时,我的肿癌医生总是热情相见。握手言欢之间,他微笑的眼神好像在说:“你还活着!”他告诉我在众多参加标靶新药临床试验的病人中,我名列百分之一的前列,是属于收到最好的疗效,活得最久的极少数幸运病人之一。 “我还活着! ”这句话竟成了我近年来开口回应亲朋好友问候时的一句口头语。熟悉我病情的人理解深藏这句话内的涵义,但有些不太了解我病情的友人听到这不寻常的开口白后,会不知所措地窘默片刻,设法寻找合适的字句来继续我们的谈话。 躺在玫瑰岗的墓地,还是住在人的心中? 在与癌共舞的五年中,远离了繁杂纷扰的工作,让我有机会与家人朝夕相处,体会蜗居家中的温暖。这是在我与妻子从相识到相守共同牵手三十多个春秋里最情意深笃的岁月。 我们一起在后院的山坡上浇灌生机盎然的花草,种植蔬菜, 喂池塘里五颜六色的锦鲤魚,听一对可爱的鹦鹉吱吱喳喳地唱歌,到鸡笼里拾几只母鸡下的捧在手里还热呼呼的蛋,与两只忠实可爱的狗儿嬉耍为伴。我珍惜这些与内子鹣蝶情深,相濡以沫的每时每刻,把每顿粗茶淡饭都视为上帝赐予的最后晚餐。 我是一个幸运儿。在与癌共舞的五年中,我一直被家人的爱所环绕拥抱。实际上在精神上遭受压力最大的并不是面临死亡的癌症患者本人,而是患病者周围最亲近的亲人。他们毎天要承受的即将失去亲人的痛苦是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 妻子以她坚强的信心默然地陪伴着我,独自一人支撑着家庭的里里外外。三个孩子时常从他们大学繁重的学业中抽空回家看望我。我在三个孩子面前从不回避谈论死亡。他们也从我每三个月一次延续生命的“生日”中逐渐地成长,学习到如何去面对父亲无法预测的“生日”,如何不受情绪上的干扰集中精力去读好每一门选修的课程。 美国的大学毕业典礼可是一件盛事。毕业生的阖家大小、男女老少、亲朋好友,都会踊跃参加毕业典礼,亲眼见证年轻人即将踏入社会的这一人生重要里程碑。孩子们下个月将从加州圣地亚哥大学毕业,而那时我却只能静静地躺在家中起居室的长沙发上,闭目想象他们把学帽扔向空中的那一瞬间群情沸腾的场面。 在我心目中,他们在毕业典礼上将要领取的不仅仅是一纸学士证书,他们将要领取的是一颗“往下扎根,向上结果”的种子。这是一粒具有强大生命力的种子。这粒种子经历、承受了磨炼,将无畏干旱水涝,坚实地扎根于土壤。它将茁壮地发芽生长,结出丰硕的生命之果。 我不是一个生性刚强、有泪不轻弹的铮铮铁汉。相反,我从小个性比较敏感,处事待人时有点多愁善感。这种个性在与癌共舞的五个春秋中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实话实说,即使克服了对死亡的恐惧,我还会常常流泪。 每次送別看望我的三个孩子回校园,止步于家门口与他们拥抱道别时,我会流泪。当夜静人稀,在璀璨的星光下,与妻子在后院并肩而坐,缠绵缱绻,我会流泪。淸晨漫步于后院的山坡,沉浸在上帝创造的绝佳自然作品:带着露水的粉红玫瑰,无名的野黄花,静静地覆盖在山坡上绽蕊满园的“爬地虎”,我会流泪。送别飞越太平洋,横跨北美大陆来看望我的亲朋好友,我会流泪。在微博的评论栏中读到网友们阅读我写的文章后动人留言,我会流泪。 截然不同于自怨自艾、终日血泪盈襟的哭泣,这是亲情、感恩的泪水。这是倾心吐意的泪水。这是洋溢着爱的泪水。在泪水中,我沐浴着上帝垂怜的恩泽。在泪水中,我的信心愈加坚强。 蜗居家中养病并不意味着生活在与世隔绝的世外挑园里。我尝试享受着"施比受更有福"的乐趣,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去帮助周围需要帮助的人,将春暖花开留在他们的心间。随着我的生命每三个月一次地延续,我无意识地当了业余癌症咨询顾问。 不少新确诊的晚期癌症病人听闻我的病例后纷纷打电话来询问我治疗的情況。在交谈中,我听取他们的倾诉哀肠,安抚他们的痛心伤臆。我成了一个活的见证,与他们分享我在癌症旅途上的经历磨练,从恐惧死亡,到接受拥抱死亡。学习如何完全地交托,每天都活在神的荣耀里。 在接受长期的标靶新药治疗癌症的过程中,药物的副作用开始在体内反应,没法让我如健康人一样预先安排任何的长期计划和行程。这对于自小就酷爱音乐,经常为妻子的小提琴教学室里的学生弹钢琴伴奏的我来说是一个新的课题与信心上的挑战。 每次看到妻子写在她教学日历上学生们演奏或比赛的日程对我来说都是一个不知能否跨迈的里程碑。每次与这些可爱的孩子们登台表演让我都沉浸陶醉在人生华美的最后乐章。 与癌共舞,我不再惧怕死亡。虽然两个月前的CT扫描确诊我的癌症已经扩散到肺部,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不去计算还剩多少时间走到人生旅途的终点。“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我心怀感恩,恬然自得地迈步于我的癌症旅途上,尽情领略欣赏路边风恬月朗的美景,力所能及地伸手帮助路人跨越荆棘寒途。 我不再把癌症视为飞来横祸,而是把它当做上帝赐给我的一个获得超绝非凡崭新生命的阶梯。 前不久得知我的癌症扩散到肺部后,妻子在与我一次促膝谈心中流露出她的一个心愿——她希望我们的三个孩子在我们撒手人间之后,会在他们的心里纪念着自己的父母,而不是在形式上去墓地祭拜我们。 妻子的这番话让我想起十二年前我曾经在南加州的玫瑰岗墓园买过两块墓地。玫瑰岗墓地,顾名思义,坐落在南加州风景优美的玫瑰岗山上(Rose Hill)。墓地林茂叶繁,花草争芳吐艳。虽然从没有亲自去考查过,据说我十二年前买的那两块墓地位于玫瑰岗山上的一处高地,居高临下,纵览群山翠色,风景这边独好。 妻子近来谈话中流露出她的心愿让我开始重新思考这两块在我脑海里己淡忘了的墓地。我真的需要长眠在这风景优美,纵览群山翠色的玫瑰岗山上吗? 想得到答案,我又重读了圣经里那段著名的耶稣使拉撒路从死里复活的记述。拉撒路从穴洞里走出来之后不久出席了逾越节前的一个宴会。在这宴会席上他与耶稣同桌吃饭。 “有许多犹太人知道耶稣在那里,就来了,不但是为了耶稣的缘故也是为了看从死里复活的拉撒路。”拉撒路安静地坐在宾客盈门的宴会桌前吃自已的饭。“因有好些犹太人为了拉撒路的缘故,回去信了耶稣。” 从墓洞里走出来的拉撒路,在基督教二千多年的历史中成为脍炙人口的一个见证。拉撒路出现在逾越节前的宴会上,不用开口讲话,不费一句口舌,就使得在宴会上众多疑心重重的犹太人心服口服地信了耶稣。至于拉撒路后来死去葬在哪儿,圣经里没有提起,我也无从去盘根问底。 但不容质疑的是二千多年来拉撒路一直活在人们心里。他给人类的精神世界留下了一个无法估价的宝藏。他带给人们希望、信心和平安,特别是像我这种身处逆境,身患末期癌症的病人,他带领我从惧怕死亡的幽谷里走出来。他帮助我重拾并坚固了我的信心。 重读圣经里这段有关拉撒路的记录,我得到了答案。二千多年来受益于拉撒路奇异见证的人们,包括我这个癌症末期患者,从未到拉撒路的墓前去祭拜追悼他。人们甚至大都不晓得他究竟被埋在哪儿。但他永远活在人们的心里。 这不正是妻子的心愿吗? 下个月孩子们回家团聚时,我计划开一个家庭会。我将会在这个家庭会上提议,把在玫瑰岗山上的那两块墓地卖掉,卖出后收回的钱让三个孩子去决定捐献给需要帮助的人。至于我们的骨灰如何安葬,将在会议上商讨一个更加有意义的方式。 这举动听起来似乎不合情理:一个走到人生尽头的人和他的家人竟要卖掉为他长眠而准备的纵览群山翠色的墓地。但我相信,当我撒手人间时,我会站在比玫瑰岗山更高、更美的天上向他们挥手遥望,给他们献上父亲的祝福。这样去做,他们也一定会在心里纪念他们的父亲,一了妻子的心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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